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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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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——還是塵歸塵土歸土,讓老友送你一程吧。”

曲小路伸手要覆上古珧的額頭時,他突然一揮自己的手臂,生生的把自己的手和胳膊從水柱上撕穿扯了出來。

即便這裏不是現實,也還是看得曲小路都覺得痛。

他躲過曲小路的手,既然曲小路不想華玉盞看到他的真容不會讓華玉盞進來,那麽他就有機會逃,只要躲起來藏在華玉盞的氣息裏,曲小路是無法分辨他們的——

然而曲小路看著他的身影融入氣泡外的暗流中,輕嘆一聲,自語似的絮叨著,“你還是不太了解我,我這人呢,沒有準備之前是不會動手的。雖然這樣說不太厚道,不過從務實考慮你還是不要掙紮了,你今天逃不出這裏了。”

他手上一閃,一節尾椎骨就出現在他手中,他擡頭,聲音略略提高平靜的說:“古珧,你的本體在這裏。”

幾乎在他說完的瞬間,古珧的魂魄就像是被尾骨牽引著顯現出來,他眼中透著驚訝,但隨即也就了然——

是桑寧。

他會把本體放在別墅裏就不會毫無防備,但這不包括他親自領進家門的桑寧,更別說她還是那副白骨的主人。

他從未對桑寧設防,即使明知道桑寧的心從不在他這裏,她也依然是他存在的意義。如果連她都需要防備,那麽他的存在也就沒有了意義。

她是自由的。

他是自找的。

古珧落定,站在這裏不再有逃的念頭,嘴角勾著一抹輕嘲——本體都在人家手上握著,只消手上一用力捏個粉碎,他也就屍骨無存了。

還有什麽逃的必要?

曲小路笑一下,“真可惜,如果再過個一百年,我們兩個大概也就能戰個不相上下了。可是防患於未然,我實在不能留你到那時候啊。”

說罷,他突然近前,幾乎是與此同時四面八方的水流都變成水柱向古珧刺來,刺透他的身體牢牢釘在原地。曲小路近到跟前,手掌按上他的額頭,“——放下牽掛,魂歸故裏。”

——故裏?

何處是故裏?

何處是歸冢……

古珧的魂魄像是扯斷引線的珠串一般散開,變成無數閃光的碎塵,一絲一縷的融進華玉盞內心裏。

曲小路站在原地看著這些光芒漸弱漸消失,輕嘆一聲,倒也不是不惋惜。

不該存在的存在,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。

於月見和玉盞這段繾綣千年的故事裏,沒有地方可以安插這樣一個錯誤。

他自己,也已經發現了罷。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曲小路睜開眼睛從地上爬起來,就看到華玉盞正坐在他旁邊一臉半爽不爽的瞪著他。

他一邊把手裏的眼鏡戴好,一邊問:“骨妖都給你解決了,你還不爽什麽啊?”順便左右轉轉四周聽聽,既不見有學生沖上來也已經不見了打砸天臺門的聲音。

很好,他的效率還是很高的嘛。

華玉盞的臉色還有些蒼白,不過看起來已經從一身三魂的艱難狀態裏緩過氣來了。如果無視掉他那好像吞了蒼蠅一樣的表情,曲小路基本還是可以判定他已經無礙了。

可問題就是他的表情——沒錯,吞了蒼蠅!

華玉盞眉頭緊緊的擰著,問:“你把他留在裏面了?”

——這種魂魄裏混入了什麽異物的感覺,想也知道混入的是什麽。只要這麽一想,華玉盞就一陣惡心,哪裏還有解決了一個礙事者的舒暢感。

曲小路這才知道問題所在,於是就笑,“你還真敏感,都已經散成了碎片,沒幾天就會被你的魂魄消化吸收了,全當進個大補。”

——補個蛋!有拿蒼蠅進補的嗎?

華玉盞沈著臉,“把他給我弄出去!”

“誒,那可不行啊,你要收回尾骨的關鍵就在這裏呢!其實也得虧你這塊骨頭成了精,要不然還真收不回來。可既然成了精它已經有了自己的靈性,說是收回,其實就跟大妖吃小妖來增長自己的功力一樣,要連魂魄一起吞噬了,把他變成你的一部分才能完全收回這塊骨頭。——何況,都碎成渣渣了,還怎麽找出來啊?”

華玉盞只恨這丫沒有早說清楚,現在才告訴他這些——如果知道還要吞噬掉古珧的魂魄,也許他一開始根本不會考慮。事情到了這一步,無非是感情和理智的對抗,務實一點來說,他也只能繼續。

“可是他是只魅,吞掉他不會有什麽後患嗎?”

“不會,魂魄我都已經打碎了,他不會再有自己的意志了。”

曲小路有一種讓人信任的力量,華玉盞基本上還是相信他說的話。但是為什麽……是事情解決的太順利的緣故嗎,他好像有些無法相信那個古珧就這樣從此消失了。盡管這的確是他的希望。

盡管他的臉色還是很難看,但既然已經是吃下去的蒼蠅,吐又吐不出來,除了消化掉還能怎麽辦。

曲小路瞅著他不再說話也就知道他勉強算是想開了,起身拍拍衣服,伸手去扶他,“走吧,你得回去好好休息,吸收掉他的魂魄也才只是第一步,等你們融合利索了,還得找時間讓骨頭歸位,這可不是三天兩天的事兒。現在攝魂陣沒了陣眼還不知道情況會怎麽發展,桑正信也不會坐視不管,恐怕接下來不會輕松啊。”

兩人說話間已經走到天臺的門口,打開門就看到學生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地,暫時失去了意識。

曲小路看他一眼,意思問他怎麽辦。

華玉盞回他一眼——幹嘛要問他?

——這不問他問誰?這不是他的學校,他不是老師嘛?

華玉盞冷眼掃過,他那點教師的道德剛剛保了學生的命把自己害成那樣就已經用光了,現在既然學生都沒有生命危險,他哪裏還會去管。

放著,等他們醒了,自己會走。

“桑寧呢?你從她那兒拿來的尾骨?”

“是啊,她還在古珧的別墅,我沒告訴她我們對付古珧的事,她可能需要收拾一下,等著古珧道個別才走吧。我想古珧反正也不會回去找她算偷骨頭的賬了,也就沒催她。”曲小路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,這回桑寧可要白等了。

華玉盞微微蹙一下眉,“不行,我們現在去接她——萬一桑正信發現古珧被滅掉的事,我怕桑寧也脫不了幹系。”

曲小路一想倒也是,不過他也沒急,“桑正信不會那麽快發現的,就算發現攝魂陣出了問題,他也需要時間來找到問題出在哪裏,哪有那麽快想到古珧被我們解決了。我們現在過去接桑寧就是了。”

兩人下樓,也不管華玉盞的車被砸得坑坑窪窪,就迅速開車往教職工宿舍區。

曲小路說的也都沒錯,可華玉盞心裏莫名的懸著,上不去,下不來,一時見不到桑寧,就一時不能平覆。

索性現在校園裏一團混亂根本沒有人會去管,他一腳油門踩到底全速到達古珧的別墅。推開門,卻看到桑寧倒在客廳的地上,心裏莫名已經涼了半截。

“桑寧!”

他兩步跨過去把桑寧抱起來,她的心臟在緩慢跳動著,異於常人的緩慢和微弱。雙目緊閉著,連一絲意識也無。

曲小路也慌忙俯□來,只一看她就驚道:“她的魂魄不在了!怎麽回事,是桑正信做的嗎?可是他不可能會這麽快就知道,我們解決完古珧立刻就趕過來了呀——”

——沒錯,也許他不知道。

華玉盞的雙眼已經沈沈的冷下來——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一個:桑正信的動作與他們對付古珧無關,他終於對桑寧下手了。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那個怨靈一直跟著他。

從小,桑桓就知道他的雙生姐姐跟在他身邊,沒有人看得見,沒有人聽得到,只有他自己知道。

他也知道,她恨他,因為他活著,而她卻死了。

身為桑家的孩子,他從小就知道桑園的存在,知道什麽是陰女。

所有人都告訴他,陰女是不好的東西,是會帶來災禍的。那是灌輸在桑家一代又一代根深蒂固的思想,是一個告誡,一個不能忽視的警示。

只是那時還沒有人告訴他陰女會被怎麽樣,直到他自己在宗族的記事書卷上發現了一些殘酷的真相——於是他知道了自己的姐姐是陰女,也知道了她是怎麽死的。

是啊,自己的生辰,不就是那個被家族避諱的日子嗎。

他的雙生姐姐,那個時時刻刻用怨恨的目光盯著他,纏著他,無論吃飯還是睡覺——前些年她似乎還是個嬰兒的模樣,爬在他肩上,抱在他腿上,仿佛只要他一個不留神就會撲上來咬斷他的喉嚨。

後來隨著他的成長,她似乎也漸漸長大了些,只是長的比他慢許多。

她開始會走了,會跑了,卻依然絕不會遠離他,時時用那陰沈冰冷的目光看著他,看著這個家裏的每一個人。

他每天都被包圍在怨恨裏,姐姐死沈沈的氣息像是把他和外界隔絕著,他的身體每天都是冷的,從來不知道什麽叫溫暖。

家裏人都只覺得他是個怪孩子,早熟的,面無表情的,沒有人知道他內心深處的恐懼——他每天都在怕,怕姐姐,也怕家裏的每一個人。

他們是兇手,卻還若無其事的生活,沒有一個人提起那個,或者那許多死去的女孩子。

那些女孩子明明也都是桑家的骨血,只因為生在那個特殊的日子。

他知道,只因為他是男孩他們才留他一命,可是卻對他的生辰諱莫如深,連看的眼光後面都藏著一些說不清的東西——否則,為什麽不讓他和他們住在一起,卻讓他住在桑園裏。

他誰也不能相信,連姐姐的事也不能說,那只會把他變成這個家裏的怪物。

他一個人,拼命的看書,看遍了桑家收藏的玄書,又開始四處搜集研究,拜了兩個天師做師傅,只十二歲時就已被兩位師傅譽為鬼才,懂的越來越多。

——姐姐一出生就被溺死,冤魂不散。他和她一母雙生是世上最為接近的人,嬰兒時最容易被附著,甚至就像身上長的一個寄生瘤子,到死也驅之不去。

到死,他都得被包圍在這種陰冷的怨恨裏。

到死。

可是,他又能活多久?

桑家的人都短命,除了被命中選定的桑園看守人,其他人俱是早夭早亡,他們的壽命都會折給看園人,連嫁進來的媳婦,生下來的孩子,沒有幾個能逃得掉。

那麽他呢?他又能活多久?會不會就快死了?

死了之後,會變成什麽樣?

那時的他很怕,因為他知道死亡不是結束。他若死了,還有一個一直恨著他盯著他的姐姐在等他。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死後的世界,所以那一年,他闖入了桑園的地下。

——那也許就是他走上了另一條路的開始。

後來那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妖天師是個從不回頭,從不看過去也從不看身後的人。但如果真的要回想,也許從那一天,他從桑園的地下回來的時候,那個叫做桑桓的孩子就已經片片崩潰零落了。

他不想成為看園人,也不能死。

他要活著。

他開始意識到,既然他已經被附身,那也是可以反過來利用的——桑家陰女那來自桑園冤孽的龐大陰氣既然能把他逼上絕路,也就能讓他絕地逢生。

桑桓殺了自己的兩位師傅和他們的家人,煉了他們的魂,用那些怨恨的血作為引子,把姐姐的冤魂跟自己陰陽錯身徹底融為一體,從此走上了妖天師的路。

他不恨也不討厭他們,只是因為需要,所以就殺了。只是這樣而已。

再沒有想過兒時他們給他的那些連家人也沒有給的關懷和溫暖。

他不知道什麽叫溫暖。

不知道。

桑正信看著擺在自己桌子上的一面小銅鏡,是用來跟攝魂陣裏那一面連接在一起,隨時追蹤整個祭壇。

看著,不屑輕笑,把小銅鏡反扣了過來。

——古珧被解決了嗎?

倒是比他意料的要快,但有什麽關系,他暫時已經收集了夠用的魂魄,這個陣之後變成什麽樣子也沒關系。只要他再次墮魔變回妖天師,需要的魂魄隨時再開新祭壇就是了。

至於古珧,雖然有點可惜,但他也總是自作主張難以控制,損失了,也就損失了吧。

桑正信陷進皮椅裏輕輕旋轉著,前生的墮魔,他用了姐姐冤魂的力量。

妖天師的壽命比人類長得多,但用盡各種妖術也不過撐了三百多年。他在最後將姐姐的力量用盡,給自己安排了轉生——轉生是個未知的變量,連他也沒有料到,轉生之後姐姐雖然似乎還有一絲嵌進他魂魄裏的殘魂,卻已經不再擁有任何力量了。

不過命運似乎還是很厚待他這個惡人的,竟然將桑寧這個轉世陰女送到了他面前。

這一次,就用桑寧的魂魄,讓他再一次成為妖天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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